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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神同人】三个孩子

可能雷的成分:1. 婚后,2. 怀孕,3.性格都靠妄想的长大版冲神

年龄上神乐19,冲田23,但和剧场版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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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问屋檐下多了一个新生命是怎样的一种体验,宠物主人们定会喋喋不休地告诉你,自从有了那个家伙啊, 就再也没有懒觉睡了,不敢轻易去长途旅行,变得越来越宅……总之等回过神来,习惯早已在潜移默化中被一点点改变了。

而肩负着几十倍养育难度的父母们,大概只会摇摇头,回味着不知是苦是甜的记忆叹息一声,何止习惯,连生活轨迹都转了个弯啊。

料峭的春寒才刚刚过去,气温便有如树梢上的嫩芽那般迅猛上升,上午九点的时候,院子里的草皮和空气都已经被晒得暖烘烘的,同一片树荫下又传来噼噼啪啪放椅子的声音,那是神乐从几天前开始的惯例孕期活动——日光浴。

对视太阳为毒药的夜兔而言,这行为着实诡异,身为丈夫的冲田自然曾强烈地质疑过,但神乐坚称有一半地球血统的宝宝需要阳光,自己也做了遮蔽,要是觉得不舒服了会立刻离开云云,并摆出实施了近一周没出什么问题的事实。他的天平在摇摆了很多下后,勉强地倒向了暂且不去干涉。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胡思乱想。在收到即将升级成父亲的消息后,他请了一段时间假陪她打点完了各种准备工作,可再怎么散漫,总不可能无限翘班,今天便成了冲田重回屯所,留神乐独自在家的第一天。手里虽然淡定地翻阅着资料,心思却早就神游开了——她又在干那事了吧?说起来她的身体应该多少适应了一点这里的环境吧?这么严肃的事情肯定会小心的吧?想到种种可能发生的意外,就怎样都无法安下心来。

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不属于这季节的蚊子,不停地绕着他嗡嗡盘旋,仿佛象征着什么挥之不去的不祥预感,令他愈加心烦意乱,于是当即决定,溜出去一个小时还是没关系的。

特别糟糕的预感往往有一语成谶的魔力。

刚心神不宁地踏入自家后院,冲田便远远瞥见了地上并没有撑开的紫伞和躺椅上似乎陷入了沉睡的人形,心脏当即一沉,赶紧奔过去,搭上她裸露的手臂,只觉得又湿又冷,显然大事不妙。不作迟疑,他迅速将她抱进屋,解开衣服,又打开窗户,匆匆返身去准备冷毛巾,所幸回来时神乐已经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并很快在超强体质的帮助下恢复了正常。但冲田仍不放心,又硬拉着她去医院折腾了一大圈,直到医生说了三遍没事后,才终于松口气,转身打道回府。

疲倦的两人在回家的路上沉默无语,理应化为放松的气氛,此刻却显得分外压抑。神乐偷偷瞄着身旁之人阴晴不定的脸色,浑身都浸透在说不出的不痛快中。

一部分难受来自“试验”的失败,认为隔着障碍物有碍效果,所以趁着冲田不在家她第一次尝试了直接接触阳光,却失望地发现来地球那么多年后,自己的血统没发生一点改变;剩下的的自然是源于冲田的反应,因为她知道,让他生气的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些游离到了“正常”之外的东西在作祟——自从有了孩子后,他就开始变得相当神经质而固执,事无巨细都要一一亲自过问和安排,好像在她腹中的不是普通婴儿,而是未来的救世主。比如刚才,尽管她反复强调自己很好,他仍像没听到似的叫她去做了很多没必要的检查,甚至还自作主张喊来了银时与新八,并在他们一起埋怨她的粗心时,露出了理所当然甚至可以说是略略得意的神色。

搞得那么大张旗鼓绝对是为了增加我的内疚感,利用这个机会,让我屈服于他,她只能这样去想。

这样的预感令她害怕。到了家门口后,神乐向另两人投以求助的眼光,希望他们能够陪她一起进去,然后在一顿插科打诨后集体将这件事遗忘,谁知银时在两米远的地方便识趣地拉住新八,驻足挥手,目送着她消失在门扉之后。

“阿银,你看看那种气氛!他们回去绝对会吵架的!”

“那你想怎么样?人家两口子用什么方式沟通我们能管吗?”

两人的碎语渐行渐远,大门合上了,冲田继续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脱鞋、放外套,扶起之前急救时撞翻的椅子,下手刻意有点重,撞击声在一片沉寂中显得格外响亮刺耳。神乐皱起了眉,心直口快的那部分性格已快绷到极限,正怂恿她倾泻出所有质疑。她还不想吵架,但也不愿僵持下去,于是心一横,疾步走到窗前,把背影扔给他,开始先发制人。

“喂,有话就快说!怪我也好骂我也罢都无所谓,给个痛快不行吗?反正不是第一次让你生气了。”她气鼓鼓地命令着,“但不要长篇大论教我怎么做,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冲田的脚步突兀地停在朝着神乐的方向上,他望向天花板,喉咙滚动了几下,终于把即将出口的“你到底有没有常识啊”给吞了下去,然后极不自然地转过九十度,把水杯搁在了桌上,生硬地挤出一句:“不许再做那种事了,听我的安排。”

“哪种事?”神乐顿时紧张地绷直了后背,“晒太阳吗?不行!医生说夜兔不需要阳光,可宝宝是半个地球人,你当时也在场的,你不是最喜欢听医生的话了吗?”

“是啊,所以我试着满足你了,可你有给我选择机会吗?”尽管不愿在这种时候发火,冲田的语调仍掩不住满溢的烦躁。他所行走的这个世界,在两个月前多了一些重量以后,便突然开始翻滚,每走一步都会让刚刚整理好的东西再度倾覆错乱,结果只能永远地疲于奔命,找不到理想中的某个平衡点。

翻滚的根本不是世界,而是你的恐惧吧——身体里忽然又一次浮起了奇怪的念头,他抓抓脑袋,以最快的速度将它按了回去。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我不信你真的分不清轻重,没错,医生是那样说过,但值得用命去冒险吗?”

“我说过道理我懂,可这不是道理的问题!”

“那到底是什么问题?这次别想含糊不清地糊弄过去。”

“我……”为难的情绪让神乐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冲田问过她很多次了,他当然也有权利知道。可那个答案只要说出口,就会再次证明她是地球上一个孤独的夜兔,一如烙阳星上那个永远在孤独等待的女孩。

现在是一天中最为安静的时刻,很快放学的孩子们就会叽叽喳喳地占领门前的这条空旷的小路。不知何时起,她养成了每天定时来到窗前的习惯,只为看看他们三五成群,蹦蹦跳跳的模样。没有人撑伞,阳光会直接泼洒在他们柔软的头发上,仿佛绽开的金色花朵。

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望向窗外的眼神饱含着怎样巨大的温柔与惆怅。

“我……”她心中一动,放弃了一部分的负隅顽抗,“我……不想让他成为夜兔而已。”

“什么?”冲田愣了一下,又不可置信地加上一句,“这算哪门子理由?”

“他会出生在地球,在这里长大,希望他更像地球人为什么不能是理由?!”虽然料得不可能被认同,但他怪异的语气依然点着了她的火气,“晴天也要打着伞,不能痛快地玩耍,还会被敌人当成可利用的弱点,那么麻烦的设定给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这有什么不对?”

屋子重回沉默,神乐始终没有回头,只听到他郁郁地叹了口气,然后慢慢走近,步伐不再像之前那样咄咄逼人,可不知是否错觉,她仍感觉他目光尖锐,犹如锋芒刺背。

“要这样说的话……我也不是不理解,但那能比丢掉性命还重要吗?再说了,不管像哪个星球的人,怎么看都不可能用那种过家家的办法改变的吧?你是中了什么邪吗?”

神乐没有也无法回答,她当然知道不占理的是自己,而他的话逻辑正确,无从反驳。可听起来就是无比刺耳,仿佛在胁迫着她为一项不平等的契约低头。

“知道了,下次不会发生了。”指甲不由地戳进木缝,她咬着牙吐出铁块般生硬的承诺。

紧随其后的是一声突如其来的肚子咕鸣,神乐一下子红了脸,冲田吞下了原本想提的“你指什么不会再发生”的疑问,顺着台阶说还是去先吃饭吧,她也识趣地抱怨起了错过时间点的午餐。毕竟伤感情的话题谁都不喜欢继续。

虽然没人再提,并不代表无人在意,更不代表有任何轨迹被改变。

很快,冲田开始执行他的安排——到处打听哪里有比较好的孕妇社团,就是那种准妈妈们白天聚在一起,跟着老师修身养性,晚上再回家的活动小组。

听起来似乎不错,但被迫参加的神乐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和普通人类不同,她浑身上下没有感到丝毫异常,照样吃得香睡得熟。社团里的音乐、运动、读书,所有生活都是慢吞吞的,对她的好动天性简直是种巨大的摧残,团友们的聊天不外乎胎教问题——她一点都不感兴趣,或者这里酸那里痛该怎么办——没有类似烦恼的她又搭不上话,真可谓度日如年,还不如在家发呆来得自在。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冲田送她进来的原因。只要踏进教室,就会想起他不信任的眼神,就算是琼楼玉宇都失去了颜色。

很自然地,神乐开始寻找各种退出的借口,冲田从不反对,却总能迅速地找到下一个候补,如此周而复始了数次以后,连找茬的理由也终于穷尽了。这是她报道的第四个班,平心而论也是最好的一个,饭菜可口,老师有趣,居然还有几个聊得来的同学,也就只好勉勉强强地留了下来。

粘腻的小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这种时候最适合留在室内享受放松,比如睡觉,比如看书,比如和大家一起闭上眼,沉浸在悠扬的音乐里,但是神乐心事重重,只是出神地瞪着窗外阴沉的天空。

记得有一次下雨天的电台节目,主持人问大家有没有这种情况——曾在深陷某种情绪的时刻听到一首打动心扉的歌,那么从此之后,只要熟悉的旋律再度响起,总能在恍惚间把人带回过去。观众们纷纷发去邮件表示共鸣,无聊地躺在万事屋沙发上的神乐想,我的那首歌大概叫做“雨声”吧。

除了它的音符里没有动听,仅剩下一成不变的单调,日复一日地消磨着她本就残破不全的童年。

也许是作为小孩子的娱乐,在当年那毫无乐趣可言的冗长等待中,她常常会生出一些奇怪的念头,比如人的性格会不会和天气有关?如果烙阳是个阳光灿烂的星球,大家就不会那么烦躁而易怒了吧?啊,一定是这样,只要有太阳,万物就会生长,世界就会变成五颜六色,人们的心情,甚至妈咪的病说不定都会好起来,所以只要去那样的一个地方就好了啊。兴奋的女孩一路踩着水花向家奔去,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妈咪自己的发现,可在跨过门槛的那一瞬,她骤然钉在了原地,做了一半的收伞动作停滞了,两道失望的泪珠划过脸颊。

她居然忘记了一件事,并不是缺少太阳导致了他们的性格,而是他们的基因从一开始就拒绝了它。

被旁边的人轻推了几下后,神乐才意识到已经下课了。今天冲田说有事,不来接她,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她可以顺路去买一些喜欢的糖果吃──过多的糖分在平时是不允许的,说不定还能早到家偷偷做几碗鸡蛋盖饭──单一的营养在平时也是不允许的。不过尽管机会大好,她却暂时没有心情,因为在刚才已经打定主意,要先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其实在遇到地球上的大家之后,那段回忆便一点点地开始与雨声解绑,直至完全被新生活消弭——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却在一个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卷土重来。记得从医院得到正式结果的那天正好是双方“大家族”的聚会日,趁这个机会冲田和她一起宣布了有关下一代的好消息,在哗然和祝福之后,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了对孩子的幻想上。神乐起初懵懂又好奇地听着,没多久也随着他们的闲聊想象起来,就像在期待一个充气的气球最终会显示出何种模样。然后到了影像产生的时刻,猝不及防的恐惧感却突然袭来,使她在还没来得及思考之前,就惊惶地伸手按破了它。

她看到了那个孤独的女孩,看到了无休无止的雨幕、争斗与等待,看到女孩的父亲带着残臂离开,告诉她,对不起,我们夜兔如果没有了爱,就只剩下恨。

“不知道父母的遗传会怎么分呢?要是能继承到夜兔的力量就太好啦,加上武士的剑法,绝对天下无敌!哈哈!”

“别忘了那神奇的自愈能力啊,明明这个才最好了,宝宝拜托了,一定要像你妈妈那样!”

众人还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连冲田都在微笑着频频点头。那一刻,神乐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身为母亲的意志与力量——她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可以百分百信赖的人,她决不会让他有一点点重蹈覆辙的可能性。

冲田在超市一边翻阅着新鲜出炉的笔记,一边仔细挑选着食材。想起三个小时前他说要请假去听孕妇营养讲座时,一屋子人如见了鬼的表情,心中忽地拧起了不知名的疙瘩,在货架前发起了愣。

最近他经常为了类似事件早退,不管是局长还是副长都没有表示反对,他也就习以为常,以至于看到那种脸色后,唯一的反应是不解地吐槽:“怎么了?我的假期明明还有很多啊。”

并不在意背后的答案,说完后他便径自离开,直到近藤喘着气追上来,拍住他的肩,迟疑又担忧地问道:“总悟,你是不是……呃……太拼命了啊?”

“特殊时期嘛没办法,我会尽量不影响工作的。”他转过头平淡地回答。

“不是这个问题!要是有需要,你这几个月都不来也没关系!”近藤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是你太专注啦!好像……好像被一个黑洞吸引了似的!你是不是在意过头了?武士和夜兔的孩子哪会有那么脆弱?”

“那同一对父母生的,我和姐姐的体质为什么却完全不同呢?”冲田耸耸肩,语调依然波澜不惊,只有睫毛不易察觉地急速抖动了几下。

“诶?”

“没事的话,我先走啦。”他挥挥手,只留下一个目瞪口呆的近藤。

啊,真是的,难道S就不能是负责任的好丈夫和父亲吗?冲田把牛肉扔进购物车,有些愤愤不平地想。屯所的人无论怎么都好,只不过他们的反应似乎验证了他一直以来疑虑的一件事——神乐会怨恨他。

哦,神乐当然会怨恨他,即使没有上次的冲突,她一定还是会怨恨他。带着近乎冷漠的不信任,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即使以谨慎和关怀为名,也不可能糊弄得了人的真实感受——他能从她以前的态度看出来,更能从她后来的兀然转变看出来。在神乐要退出保健班,他却不紧不慢报出下一个候选,要求她继续的时候,他其实准备好了面对又一次战争,可她居然只哦了一声,便转身做自己的事去了。他心情复杂地望了她很久,吵架固然是最坏的选择,但带着近乎冷漠的顺从又会好多少呢?

手机显示出一条来自某个研讨班的新邮件,冲田有些烦躁,急速恶补一门其实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新领域的知识,让他的脑容量已几近饱和。近藤老大说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可怎样才叫“顺其自然”,他实在无法体会。他想起第一次去医院咨询生殖隔离的问题,医生翻出寥寥无几的地球与天人混血案例,愁眉苦脸地摇摇头;想起上个月去警察局接回满脸尘土的神乐,因为她在散步的时候顺便打趴了两个抢劫犯;还有三周前在突发预感的驱使下回到家,看到的一动不动的身体——无论何时想起这个场景,都会令他不寒而栗。

他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眩晕的灯光,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然后点开了邮件。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否已经走在了迷路的方向,但他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种方法。

晚饭的餐桌依旧悄然无声,以前冲田会问问她保健班的事情,但神乐不感兴趣,话题也就跟着断了。除非外边出了什么大事或她的身体有了什么新状况,两人都只是默默地听着碗筷碰撞的声音,看着汤面上形状怪异的油花四处飘荡。

神乐注意到菜式又有了新变化,这几个月来她已经注意到了数百次这样的小变化,理应让她感到幸福和自豪的变化,却慢慢堆积成了某种束缚与压力。她为此而纠结,更为自己会产生这般看似不应该的烦恼而纠结,因为听过她抱怨的人都无一例外地回以“小心些有什么不好”,再伴随着“没想到他那么贴心好羡慕”的惊叹。她并非不懂这些,可她也比别人更了解他。

他变了,也许我也变了,为什么有了宝宝之后,大家反而变得更沉重了呢?神乐咬着筷子,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东西不对胃口吗?”冲田在她面前挥挥手,声音因劳累而显得冷淡,“也许是没按着你的口味来,但你要明白这是特意搭配好的,营养……”

“没,没有,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挑食。”神乐赶紧打断了他,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高兴点,免得又要被“教育”一番。想到这个问题,她忍不住偷偷撇了撇嘴角,庆幸起自己还好是个身体强壮、不拘小节的夜兔,换作敏感脆弱的人类姑娘,在忍受妊娠不适的同时,还要被迫吃什么都计算好的无趣的食物,遵守本质其实是限制自由的各种规矩,恐怕生下来的小孩都会怨气冲天吧。

没人说话的饭局结束得很快,神乐一如既往地要求去洗碗,又一如既往地被拒绝了。

“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用你插手。”冲田不耐烦地催促,“到房间或者院子里随便走走,等我帮你开电视,不要自己乱动,知道……”

神乐没等他说完便跑开了,即使神经粗壮如她,也没有耐心去听几百遍陈词滥调。哪会有散步的心情,她只好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树丛的阴影。夜凉如水,可心中的浮躁在燃烧,一点两点很多点的芥蒂,犹如那躲在阴影中鸣叫的昆虫,肆无忌惮地撕扯着宁静,却摸不到它们的踪迹。

前一阵子她洗碗时滑了一下,磕了个乌青,所以被赶出了厨房,看电视时不小心靠得太近了,于是被剥夺了开关的控制权……这个房子的女主人,大概已经变成了一个只会添麻烦的存在。她深呼吸了一口,转过身,强行调整了注意力,算了,讨论“披着好心外衣的控制欲”并不急于今晚,她还有必须要说的别的话题。

神乐走到客厅口时,正好撞见了甩着手上水珠拐出来的冲田,她双眼低垂,准备用尽量柔和的声音提出好好谈谈的请求,但后者似乎没想到那么快和她面对面,明显地吓了一跳,在原地短暂僵硬了一下后,又恢复行走,掠过神乐的侧面,停在她身后几步开外的地方,反而先开了口。

“哦,刚才忘记告诉你了,”他好像低着头,正经历着某种矛盾,吐词有些艰涩,“醋昆布我……暂时不会再买了,你就忍耐几个月吧。”

“哦,你这算是直接通知吗?”神乐却一动没动,“有问过我意思么?不对,我忘了你的字典里根本没有商量这个词。”

“好了,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容易,但不要为这种小事闹别扭行吗?”冲田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矛盾中强硬的那部分又一次压过了怜悯心,“我以为你和我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

“我当然是,你以为我是在为自己的食欲争辩吗?以前医生说腌制食品不好,于是你决定一星期只买三次,我有不答应吗?我又不是没积蓄,可我有偷买过一次吗?”

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好似这样就能控制住某些会让声线发抖的东西。不,不要被绕开话题,赶紧关上,她告诫自己,但无论是谁管理着这道闸门,显然已经合不上它了。

“你肯定认为只有你一个人在操心对吧?可我很早就告诉过你夜兔是怎么样养育小孩的,这些信息难道是天生装在我脑子里的吗?我说我们的身体比地球人强壮,对食物的利用率很高,不管什么时期都不需要特别的照顾,你大概不记得了,因为你不喜欢;我还说过考虑到地球血统的因素,要不两种方式各占一半吧,你大概也忘了,你甚至没有接口,因为你只信任你那不知道哪来的一套。好吧,就全按照你说的来,尽管觉得你简直走火入魔,尽管我很痛苦,我还是全都照做了,但这不代表我害怕你或者没有自己的主见。”

“不用担心,我并没有那样想,”冲田说,“就如你认为我保护过度那样,我无法赞同你太不当回事的状态而已。”

“不当回事?你凭什么这样说?凭你自以为是绝对正确的标准?”

“凭你做了差点害死两条命的事。”

神乐的身体猛地一震,从心底蔓延出的一股寒流令她的双肩止不住地颤栗。

……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不管有没有用我都想继续试一试晒太阳的办法,如果你愿意帮忙的话,我想会更安全一点吧——这是她一小时前酝酿过的想要坦诚的话,可已经完全不可能在眼下的语境中讲出口了。

她甚至无法再说出一个字。羞耻和不甘如飓风一般卷起令人窒息的巨浪,打翻了所有理智的小船。她用尽了几乎所有的镇定力,才装出嘲讽的口气说出摔门声前的最后一句话:“要是觉得总是拖后腿的我不配和你一起生孩子,后悔还来得及。”

冲田惊愕地望着了无一物的身后,渐渐地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儿其实从没有人来过,他的生命里也从没有人来过。空旷的房间安静得发冷,只有独自一人的呼吸声被不断放大,化作无数嘲笑和恐吓的细语。他不禁打了个哆嗦,闭上眼睛,慢慢把脸埋入掌间。手指插入头发,用力拉扯起发簇,直到疼痛感终于让他重新开始思考。

China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刚才多半只是赌气罢了,她的身手没受太多影响,安全应该不是问题——先不管这个,找到人才是首要,他用力甩了甩头,继续马不停歇地赶往下一个搜寻点。公园、河边、她最喜欢的饭馆,哪里都没有。精神重压的利齿远比想象中尖锐,急速啃噬着人的体力,心跳已经赶不上脚步的速度了,冲田咬咬牙,不得不倒向第二个选择。他摸出在兜里已被捏得发烫的手机,小心翼翼地逐个拨起熟人的电话,编造着两人走散之类的理由,暗暗祈祷不要引起任何惊动,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又要怎么和别人解释?又如何能向别人解释?幸好还没打几处,便收到一个陌生来电,对方自称是神乐的保健社团同学,三分钟前刚把她劝回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看起来很低落,所以特意向老师要了冲田的号码。

按下挂断键的时候,歌舞伎町的热闹好像又回来了,他的眼睛又能看了,耳朵又能听了,赶回家的步伐似乎都飞起来了。在拉开卧室门,看到神乐背对着他的位置,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被窝中的那一刻,冲田发誓听到了自己飘荡在上空的心脏落回胸腔的声音。

他不敢去查看她是睡是醒,对她而言,没把他赶出床铺大概已经是一种大度了吧。他悄悄合上门,拖着脚走到客厅,才发现浑身早已被汗湿透了。想着反正没有人,干脆直接脱了衣服,写成一个大字躺在地板上,沉没在清冽的黑暗中。

过热的身体和思维缓缓冷却,他开始催促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赶紧理理这一团乱麻,然而脑海中闪现的却是半年前站在老家墓地前的情景。

昨夜刚下过雪,天地间只剩灰白两色,湿漉漉的石碑们神情严肃,无论谁过来哭泣微笑,都不会再改变一丝表情。冲田的目光在某几块上流连,作着这次拜访的最后告别。

他的手指震颤了一下。就是在那一天,尽管已经熟知碑上文字的每条笔划,他第一次意识到,泥土下面的尸骨有多么年轻——姐姐只比现在的他大上三岁,而相邻的父母也才三十过半,他们的眼睛定还明亮动人,牙齿雪白坚固,却在转瞬间化作了尘埃。也许是瘆人寒风的缘故,身经百战、骁勇无畏、早已看腻了生命之脆弱的一番队队长,心里面忽然间一个趔趄,打翻了群居动物害怕孤独的本能。

故土仍在,只是所有亲人均已远去;旧宅犹存,只是屋檐之下再也无家。

回忆电影播放到这里的时候,羞耻感让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盖住眼睛,自嘲地轻笑了几声,不过其中也混杂着无可辩驳的甜蜜感。因为一回到江户,他便去向神乐求了婚,尽管两人已经交往了一段时间,但还远不到组建家庭的阶段,或者说,离达到他所需要的安全感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在鸡飞狗跳了好几天后,鉴于女主角没有反对,事情也就顺利地进行了下去。

他从没后悔过当时的冲动,也不后悔花下所有积蓄买了这栋小房子,更不后悔顺其自然增加族员的决定。无论哪一件,都曾有长辈私下表达过顾虑——你们还太年轻,存在着太多变数,再想一想会不会更好?他都不以为然。在这个新的屋檐下他又找到了家,找到了陪伴一生和血脉相连的亲人,纵然生命还是那样脆弱,他绝不再允许它再在自己手上摔成碎片。

累到身体和大脑都无法继续动弹,冲田缓缓从地上爬起,走向卧室。一些掩盖在白日强光下的细节此刻吸引到了他的注意,拐角处的挂历上写满了日程和地址,有些内容甚至覆盖到了幼儿阶段;远端厨房内所有的电器上,都被他贴上了警告标语,提醒对象虽说是神乐,他自己倒是搞坏过一两次;踏上全部贴着防滑层的楼梯,他想起他们还有过一次争论,他说要搬到一楼住,因为神乐大大咧咧的走路方式迟早会摔,她当然激烈地反对说那是无中生有。

你们还太年轻,不再想一想吗?斑驳的黑影里传出熟悉的疑问,紧接着是近藤的担忧和神乐的指责,他停下脚步,怔怔地感受着这些话语在新的心境下带来的新的冲击。也许他们是对的,他压根儿就没有生活经验,她甚至还没到二十成年,自以为是大人的孩子们,果然被另一个孩子折腾得精疲力尽。

他嗫嚅地动了动嘴唇,想对仍倔强地不愿转过身的神乐说些什么,安慰的或者道歉的,什么都好,但他最终还是咽下了已滚到舌尖的话语,默默躺下,一夜无言。

神乐蹑手蹑脚地走下楼,确认冲田已经上班去了以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并没有真的生他气,何况自己也做了鲁莽的举动,但无论如何,同处一室还是别扭。想到以后除非谁改变,否则类似摩擦定会重复,那多半只能由她来牺牲了,脑袋便愈发疼痛起来。

就这样满腹心事、迷迷糊糊地走到半路,她才想起忘了带伞。今天是社团的郊游日,没有伞会比较麻烦,但折回去拿又会影响大家出发的时间,太阳不算强烈,可也并非完全的阴天……神乐在路口踌躇了好几分钟,直到那份小小的心思又浮上水面,占据了她的意志。昨晚被一些意外打断,没能和冲田谈到她的需求,但也足以让她明白说出来也是徒劳的。那为什么一定要按他的意思呢?神乐开始往前走,上次是我太不小心了,这次不仅多云,还有很多人,随时都能找到树荫,绝对不会有问题的。这么想着,她步子越迈越快,再也没有迟疑。

其实所谓的郊游,考虑到群体的性质,只不过是去稍远一点的公园散个步,野个餐,但这丝毫没影响大家的兴致,尤其对过了几周严管生活的神乐而言,真是难得可以舒展筋骨的日子。即使到了下午,她开始觉得有些昏昏沉沉,也不愿意脱离队伍,独自去休息。

乐极生悲的恶魔,往往会趁人们卸下警惕之际悄然出没。正当神乐和几位同伴聊得火热,河边猛然炸开一声尖叫。女孩们纷纷起身,偱声望去,眼前的景象顿时如利刃般刺破了原本宁静的午后——花子在湍急的水流中转着圈,徒劳地跳跃着,想把双手伸向岸边拼命呼喊的伙伴们,却阻挡不了越滑越远的命运……

“小神乐!住——!”第二声惊呼还没说完,河中已经绽开了第二朵水花。神乐凭着还不错的水性,奋力游到花子身后,一把钳制住她的脖子,还好,没有出现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的反应。来不及庆幸,她深呼吸一口气,用尽全力一蹬腿,以求速战速决,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没有前进,反而向下掉入了一片空白的迷茫之中。

力气没有了。手臂无论怎样努力地划动,都犹如在一个漏底的口袋中反复翻找,只摸得到满手的空空如也。

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所谓毫发无损的身体机能,恐怕是她的过度自信,事实上不受影响的仅是日常生活而已,而冒险的日晒必然也显示出了它的副作用。如果当初没想和冲田较劲,乖乖回去拿伞的话,她想,大概就能顺利地救起花子了吧,可现在……

思维和感情至此全部戛然而止。很快,夏日新鲜的青草味,众人乱作一团的情景,还有呛水肺部的烧灼疼痛,都随着上浮的河水,一并沉入了深深的死寂之中……

冲田飞奔在医院的楼梯上,昨晚提到嗓子眼的心脏,还没来得及下去多少,又被毫不留情地踢了一脚,几乎要跳出嘴巴。在赶来的途中他已经下了请长假的决心,即便会影响升职,也要先平安地把剩下的半年给熬过去再说,否则他真怕自己哪一天会字面意义上地疯掉。只希望届时他们夫妻间的裂痕不会大到难以弥补,而实实在在多出来的一个新生命不会再给他太多措手不及的考验。

啊,不,现在还是不要去想没有答案的问题为好。看到坐在走廊里发呆的银时和新八,他稍微安了点心,停下了游思,喘了几口气,然后走上去,用眼神示意着旁边的房间口。

“是这里么?”他问,见两人没有反应,便打算径直往里走。

空气瞬间被撕裂,气流卷起疾风,冲田下意识地向后退开半步,洞爷湖如箭矢一般擦过外套,阻挡住前方去路。刀身略略斜翘,尖口所指之处,正是他的喉咙。

“先坐下。”

“老板……”

“我说先坐下。”银时没有抬头,可冲田仍感到有两道凛冽的目光刺在自己脸上,尽管心里着急,他想了想,还是照办了。新八赶紧收回一脸惊吓,恢复成沉思的模样。

“你应该也听说发生了什么,”万事屋的家长放好木刀,言辞中依然透着严厉,“如果不是运气好,恰巧有会游泳的人在附近,现在我们面对的将是什么情景你明白吗?”

“明白……”冲田艰难地吞咽了下。

“对她来说轻而易举的事情,为什么会失手?”

“因为……在特殊时期吧。”

“她醒来后我们已经和她聊过了,虽然那是一个原因,但她还说因为忘记带伞了,我问那么重要的东西没带,肯定一出门就察觉了吧?为什么不回去拿呢?她便不肯再正面回答我。没记错的话,一个月前我们也是在这里,出于差不多的理由见面的吧?为了尊重你们的隐私我没有追问,结果呢?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她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不把话说清楚我是不会让你再前进半步的。”

“说没什么事是骗人的,但我说不清那是什么。”冲田沉默半响,最后还是说出了实话,反正就算要说谎,他也不知道从何编起。

“说不清?”银时的手背上浮起青筋,想扑过去抓住冲田的衣领,“难道下次家庭聚会你准备在葬礼上进行吗?!”

“阿银!别说不吉利的话!冷静点!这里是医院!”一直没插嘴的新八突然站起来,伸出还在微微颤动的手挡在两人中间,直到气压慢慢地降下去,才重新坐回去,继续说道:

“我倒是有个想法。小神乐是个母性很强的女孩子,有了自己的宝宝,就会格外在意,这不难理解。但是她还很年轻,没有关于孩子的经验,他会怎么和自己互动,很难真切地去想象。所以我想,她潜意识里把自己作为孩子的经历代入了吧。”

“等下,你是说她认为自己的孩子会经历和她小时候一样的事吗?这怎么可能?”银时疑惑地问。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啊,还是说我自己好了,我有时候会做同样一个梦,梦见天人闯进来,要抢走道场和姐姐,我用力地反抗,却使不出一点力气,最后一身冷汗地惊醒过来。好奇怪啊,为什么我现在还会做这样的梦呢?为什么明明已经有了打退他们的能力,还会做这样的梦呢?阿银,你不也还会做想救一个战友,他却变成骷髅的梦吗?可攘夷时代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了啊。”

银时吃惊地望着他,但没有再说话。

“我想了很久,也许是因为那段回忆太过耻辱或者痛苦,我无法打心底地接受它消化它,于是那个弱小的、深受自身无能为力折磨的、被我忽略的孩子就没能一起长大,还存在于我这副姑且算是大人了的躯体里,在哭泣和害怕。也许小神乐心里也有这样一个孩子,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有吧,所以当她面对产生于自己身体的另一个孩子时,就会觉得他也是柔弱无力的。”

“我想象过,如果我有孩子,而他却说对练武没兴趣,想要当作家画家或者随便什么,我的第一反应必然是吓一跳——喂!这怎么行?你拿什么保护你重要的人?!你不怕亲人和家都被抢走吗?!可是转念一想……这些都是我的恐惧啊,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冲田突然直起身,眸子里闪着不同于之前的光芒:“老板,新八君,我想进去和她谈谈,请放心,这次绝不会搞砸的。”

神乐呆呆地坐在病床上,仍陷在一片回不过神来的恍惚中。由于恢复得很好,所有仪器都已撤下,花子虽然还在治疗,但听医生说没有大碍。花子的家人,同学和老师,各路在附近的亲友,都来探望过了。现在只等冲田过来一起办理出院手续,这件事就将告一段落。

但是真的结束了吗?是的话为何这里怎么都落不到地上呢?她伸手揉了揉心脏的位置,又胡乱地翻起床头柜上的检查报告,有几页是关于胎儿的,胎儿……这个关键词犹如一根针那般倏地刺入她尚还混沌的大脑,神乐的手一哆嗦,纸张哗啦啦地飞下了床。

天哪,我做了些什么?成为一个亲手将孩子送入地狱的母亲,就是我做的一切吗?是谁曾发誓要成为保护他到最后的人?尖刻的问题像激烈的鼓点一样急速敲打着她的神经。昏迷前没能来得及体会,或者说刻意回避的绝望感,霎间悉数复苏,狂卷而来。冲田说得没错,差点害死两条命的人正是自己,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冷彻骨髓的水下世界,全身凝固,无法呼吸。

“China。”门口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她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那个意味着依靠和陪伴的人,正朝她赶来,向她伸出手。顿时,有一股力量把她拉出了窒息,就像拔去了塞子的水池,胸腔里的郁气连带着眼泪一下子全部从五官中涌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对不起……”她失控地大哭起来。连她自己都有点被吓到了,因为从不知道眼睛里还能流出那么多泪水,冲田更是头一回看见如此崩溃的神乐,紧张得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只好抱紧她,任她伏在自己身上发泄。

直到这波喷发的情绪过去,理智重回平静,神乐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冲田怀里挣脱,拿过一盒纸巾开始收拾自己,发现近在咫尺的那个人和视线都没挪半步,不免更觉难堪,忍不住抗议起来:“喂,你别老盯着我看啊!”

“呕吐成瀑布都见过了,还怕我看你擤鼻涕吗?”冲田摊开手。

一团湿漉漉的纸巾命中对方额头,看到他嫌弃地吐槽说弄脏衣服就算了,直接打脸太过分了吧,神乐的心情也随着久违的日常感而轻松起来。之前见那么多人时她都表现得非常冷静,甚至还被担心地问是不是淹傻了,谁知他一出现,外壳便跌了个粉碎……真是不甘心啊,可不甘心之后,内心也已融化了大半。算了,无论如何他都是孩子的爸爸,只是剩下的那部分理性告诉她,有些事他们依然要面对,要用比搂楼抱抱残酷得多的方法来解决。这次不同的是,她想她必然是输了,接下来的对话将决定她输多少,怎么受惩罚而已。

“你肯定有话要和我说吧?没关系,就在这里说吧。”神乐擦完了最后一滴泪水,端正了下坐姿,“我有心理准备,所以说你想说的就好。”

“我确实有话要和你说。”冲田轻轻握住神乐的一只手,反常的举动吓了她一大跳,“我也应该道歉的,你知道我的家庭吧,虽然有那么几出悲剧,但和不少人相比也不算什么,再说那群人一直在身边,所以我从不认为自己受过任何影响。在下雨天的晚上,有时会突然感到心悸,也以为是天气的关系。现在想来,父母和姐姐离开的时候,都在夜里,都有雨声(注1),那里还有一个害怕地抱着膝盖躲在角落里的小男孩。”

“因为粗心或者逞强,总之我选择遗忘了他,于是他被留在了那个角落,没有机会跟着我的其余部分一起长大,他所怀着的‘人生脆弱,亲密关系转瞬即逝’的恐惧自然也留在我体内,只不过正因为我忽略了他,所以从来没有察觉到。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似乎在遗憾着什么,但又庆幸着什么。“然后有一道考题放在了我面前,每个准父亲都会面对的考题,问我要怎样把某个孩子抚养长大。说实话我不知道,只好用有限的经验去想象——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它的周围危机四伏,每走一步都会跌倒,这是我潜意识里的结论。我知道很可笑,却无法摆脱这些念头,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之所以会那样想,是因为我体内的孩子就是那样的。”

神乐瞪大了眼睛,瞳孔里飞速闪动的光芒显示出她头脑中正掀起的风暴。她指指腹部,忐忑地问:“也……也不能说你的想法都错啊,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变成你担心的那样的呢?”

冲田笑了,拉过她的这只手,也按在自己的手下:“傻瓜,因为那是我们的恐惧啊,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他将来遇到了类似的问题,那也不是受我们影响,更不是遗传自我们,而是一种和我们过去完全无关的全新的事件,那么,相信他也会用属于他自己的、全新的方法来解决。”

有一串新的眼泪掉在冲田的手背,但触感是温暖的。神乐的声音在欣喜地颤抖:“那……那我的体内也有这样一个孩子,她……”

“不用说了,我明白,我都明白……”冲田点点头又摇摇头,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打断了她,“所以啊,我们不要再擅自把未来之人拖入自己的旧战场了,就让这个孩子自由地长大吧。”

“不对,”神乐也点点头再摇摇头,用她刚经历过河水与泪水折磨的面孔,展露出所能做到的最舒展的笑容。那笑容里写着满满的自嘲,却也有豁然开朗后的酣畅淋漓。她抽出一只手,重新把冲田的双手握在掌间,郑重又坚定地说道:

“是三个孩子,一起长大。”

Fin.

注1:三叶去世那天动画里是大雨,漫画没有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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